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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工业大学法律与行政学院教授
《?望东方周刊》报道:西安一家IT企业员工在旅游时发现陕西陇县秋菊山庄在房间顶角安装摄像头,他们发帖后引发记者关注。陕西陇县上访民众称在当地遭到官员截访后被关进深山内的旅游山庄,手机被没收,并被脱衣搜身。官员称关押访民是要迫使他们保证不再出省上访,甚至从此放弃上访念头。
张永青(以下简称“张”):“还不允许看望,你啥时候放人。”
严乡长(以下简称“严”):“咱不是领导,说不来。”
张:“县领导(说了才算)么?”
严:“哦,这里有县政府委派的信访局的领导。人家不允许见人,上次你哥也来了,还是老政策,不让见。”
张:“我上次给我爸捎的手机呢,捎衣服时一起捎的。”
严:“手机交给信访局了。”
张:“那是我爸的手机嘛,咋能交给信访局。”
严:“手机都没有让本人拿,统一保管着呢。”
张:“我妈整天在家念叨,放不放人得给个信,这样我们也有个盼头吧。”
严:“已经放了几个了。”
宋插话:“7个。”
严:“剩下3个。肯定是因为上访事情不正当,是违法的。”顿了顿又补充说,“放了就是要写点东西,第二个嘛,保证以后再不跑(外地上访),你爸不写这个保证书。”
张:“那我爸一直不写,你们就一直不放?”
”
秋菊山庄的别样一幕
秋菊山庄内不可告人的秘密,险被一群乡游的年轻人撕开。
秋菊山庄本来只是陕、甘交界地陕西陇县天成镇上一处提供食宿观光的景点,名头正源于上个世纪90年代张艺谋拍的影片《秋菊打官司》。当时《秋》剧一班人马取这块穷乡僻壤作实景,驻地工作了近两年时间,以后当地镇政府就借势投资开发了这家山庄,几年下来竟赚足了名气。
2010年8月7日,山庄迎来一批客人。这一行10多人,来自西安一家国内知名IT企业。他们一入住,居然发现个别宾馆房间顶角安装了摄像头。嗣后,待一行人回到西安,就选择了他们最为熟悉的网络论坛,图文并举不断揭批山庄的摄像头事件及相关问题。
秋菊山庄方面并不示弱,立即针锋相对跟帖反驳,他们一方面承认个别客房确实装有摄像头,但又辩称这些客房并不是留给客人住的,而是“特定时期、特定情景下,公司管理的一种手段”。双方由此各说各话,拉开长达两月之久的网络争战。
事实上,这一帮城里年轻人偶然的一次乡游,已然闯进这座边远山庄的秘密禁区,只不过,谜底并没有在双方这一番网络对攻中显现。
10月11日上午11时许,《?望东方周刊》记者以游客身份陪同陇县青年张永青来到秋菊山庄。张永青35岁,家住城关镇,他此行来山庄,是打算“要回自己的父亲”。张永青穿过曲折的小道,径直来到山下四合院门前。仿古院门紧闭,张用力叩了,院子里才有了人声。稍后木门打开一条缝,一名男子往外探头。张永青冲着男子说,我是张武学儿子,看他来了。男子听后,把门重又闭紧了,丢下话说去请示领导。
等了10多分钟,没见动静,张永青又去叩门,门又打开一条缝,这回一个戴眼镜的男子在里面说,正在请示,马上马上。又过了几分钟,院门才打开,3名男子依次走出门,反手又把院门闭严实了。
穿白衣服的中年男子先开口问张永青:“是你来找你父亲?有啥捎的东西么,就放下。”张永青说没有捎东西,白衣男子就说:“不允许看望,这都是老规矩了。”张永青不知道这白衣男子身份,另两人介绍说这是严(谐音)乡长(陇县牙科乡,张父户籍在该乡)。戴眼镜的男子自称姓宋,3人都是陇县乡镇干部。
以下是对话实录:
张永青软磨硬泡,最后佯装说能不能进去见一下父亲说服他写保证书,工作人员先是拒绝,正当张折返时,刚才的工作人员又追出来,同意张永青进院。
“让我脱衣服对我搜身”
张武学只是关在山庄失去人身自由的众多陇县访民之一。
31岁代课教师出身的严敏娟称,“我刚被押进来的当天不让我出门一步,第二天晚上进来四个人要收我的手机。公安局的两名警察带着两名女协警到我房间搜查行李,并让两女的把我带进卫生间,让我脱衣服对我搜身,我当时大哭大闹。”严敏娟说她拼死不交手机,后来发现信号全无拿着手机也打不出去。
严敏娟说她还遇到了备感屈辱的事情。她的父亲严浩利给她提来一包衣服,看管干部当着她父亲面把提包打开,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抖了又抖,“里面什么衣服都有,我父亲只好跟他们喊,‘我女儿又不是犯人,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姑娘家呢’?”
正如前述严乡长透露给张永青的情况,县上把访民关进秋菊山庄的目的,就是要迫使他们写下保证书,保证不再出省上访,甚至从此放弃上访念头。
访民说这份保证书其实就是保命书,“我们大多数60岁以上年龄,经不起像对待犯人一样折磨,往往在里面饿得受不了了,为了保一条老命,只好委曲求全写下保命书。”
这样,此次关进山庄的7位访民中,杨生虎于9月25日写下保证书,并对着录像机表了“不再上访”的决心后,得以放出,前后关押34天。严敏娟于9月19日放出,关押28天;邹俊峰因病于8月28日放出,关押5天;杨根善因自己的官司开庭,接到法院通知后于8月30日放出,关押7天。其他马香香、张武学、杨惠娟至今仍关在山庄,这3人也就是前述严乡长跟张永青对话时所提到的山庄剩下的3位访民。曾被关押在秋菊山庄的陇县访民并不止上述人等。
上访问题都是“民告官”案件
严敏娟从1998年起,在陇县城关镇以代课教师身份任教。
2004年,陇县公开招考教师,严敏娟参加了。但她说,那次招考成绩只是个幌子,实际每位交35000元就可转正上岗,她当时并不知道这些内幕,所以没被招录。
严敏娟拿不出证据证明她所知道的那些内幕,但后来的2005年至2007年间,她不断看见一些学历不合格、专业不对口甚至没有教师资格证的人进了陇县教育系统,而她仍然没有机会转正。2008年,全国清退代课教师,严敏娟被刷下来,相反,她看见一些进入教育系统才两年多的人,因为有关系,都顺利转正了。自此,严走上上访道路,指望上面能够明察陇县教育系统的问题。
据《?望东方周刊》统计后发现,上述陇县访民所上访的问题,大都涉及房屋强拆、补偿不到位、教师任用不公、司法腐败、官员腐败等问题,这些问题又全是“民告官”案件。访民的感受是,政府工作人员一听到“民告官”的案件就很敏感,大多没有耐心听他们把事情讲完就开始打发他们,这让他们感觉“底下干部屁股已经坐歪了,跟他们有理都说不清”。
访民迁怒陇县政府和干部一边撇下具体上访问题不解决,一边又强势打压其上访,致使冤怨堵塞,进而持续上访。陇县方面则否认了访民的这些说法。
“你们在对待一些出省上访人员时,采取集中到秋菊山庄这种办法,也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到底有没有效果呢?”《?望东方周刊》记者问。对这一问题,陇县政法委干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解释说,这主要是让信访人员加强学习相关信访条例。
对话
学者刘小冰:
把上访者关进秋菊山庄
不仅仅是一个黑色幽默
地方政府把上访者关起来,这似乎已经不是“新闻”,但是把上访者关进一个叫“秋菊山庄”的地方,“看点”却是很多的,只是这样的“看点”打上了“违法”的印记。就相关问题,快报记者采访了学者刘小冰。
关上访者严重违法
现代快报:多年前,我们熟知的“秋菊”为了实现自己的诉求而奔走,她成为百姓维护自身权利的一个“代言人”。陇县对上访者进行截访,关的地方居然叫“秋菊山庄”,这像个黑色的幽默。
刘小冰:这不仅仅是一个黑色幽默,也是一大讽刺。从原始意义而言,上访是百姓的权利。现实中,百姓的权利受到侵害,权力不反思,仅仅采取限制上访的手段,这既是对人权的侵犯,也是对法治国家的反讽。
现代快报:在这些被控制的上访者身上,不难感受到一种难以获得权利救济的愤懑。
刘小冰:就算是嫌疑犯,也还知道关在什么地方,但在陇县,如果不是因为游客无意中发现,谁又能知道这个山庄居然关着这样一些上访者呢?干部称上访者被关,肯定是因为上访事情不正当,是违法的,然而,违法不违法,只是极少数人说了算吗?那应该是法院说了算的。
现代快报:在一些官员看来,错在上访,而不是权力。
刘小冰:上访本身问题的存在,是权力乱作为的结果。上访者往往很苦,很少是因为正常情况而采取极端的行为。
现代快报:就陇县而言,关押上访者的行为本身存在很多问题,比如说限制人身自由。
刘小冰:是的,存在大量违法的事实,关押地点是违法的,程序也严重违法,在谁能决定被关者能不能走的问题上,“县领导说了才算”,这也是严重违法的。“因为上访事情不正当,是违法的”,这样的说法也是有罪推定,至于让上访者写保证书,没收他们的手机,美其名曰“统一保管”,谁给了当地政府这个权力?
现代快报:据《?望东方周刊》统计后发现,这些陇县访民所上访的问题,大都涉及房屋强拆、补偿不到位、教师任用不公、司法腐败、官员腐败等问题,这些问题又全是“民告官”案件。
刘小冰:民告官,是宪法赋予公民的权利,你自己不反思,却剥夺这些上访者民告官的权利,这种做法缺乏正当性。
大接访还是个好办法
现代快报:不少网友感叹说,一些地方宣称当地的上访率走低,原来是这样做到的。这种人为控制下得到的上访率并不能反映事实。
刘小冰:地方官员要搞清楚,为什么会出现上访,还是因为权利的救济渠道太窄,而表达权利的方式也受到了限制。
现代快报:前不久,广州开展了一次大接访活动,媒体报道说,全市市、区两级领导共接待来访群众3978人次,市委书记张广宁向每位来访群众起身迎起身送,说的贴心话语让本来有些紧张或急躁或激动的群众多少平复了一下心情。
刘小冰:与粗暴对待访民,想尽办法截访相比,这可视为一个非常好的正面例子。敞开门来,听老百姓反映意见,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办法。有的人认为上访和接访带有“人治”的色彩,我不这样看,如果没有其他的救济方式,上访应该是寻求自身救济的方式。接访,是真正有效解决问题、减少上访的办法。是把上访者当成“刁民”,还是善待上访者?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有人对我说过,立法者应当到上访多的地方去。可能这话有点“偏”,但是确实也反映了一个现实问题。凡是上访多的问题,往往是立法绕过去的问题,如果是这样,立法就容易空洞,也不能真正体现民意。
快报记者 刘方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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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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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拘留三次劳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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