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岁的秋菊死了，在2021年正月初十的早晨。
这名四川南充女子，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智力低下且患有癫痫疾病。她死于氯氮平中毒，这是一种精神类药品，癫痫病患者禁止服用。事后，秋菊的丈夫杨某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警方采取强制措施。
秋菊
近日，红星新闻记者在四川省南充市顺庆区人民检察院的起诉书中看到，在秋菊死亡的前一晚，其丈夫杨某与她因琐事发生争吵，期间，杨某在明知秋菊智力低下，患有癫痫且过量服用精神类药品氯氮平会导致休克甚至死亡的情况下，仍然在吵架的过程中言语刺激，怂恿秋菊服用氯氮平的方式自杀，秋菊一气之下服下十余颗氯氮平……
其实，在悲剧发生前，秋菊的娘家人得知她在杨家过得不好时，曾提出过两人离婚。2020年12月26日，秋菊的母亲陈女士曾给女婿杨某发微信：“如果你真的想离婚，我觉得你可以和我说，不要不把她当人，我可以回去把她接出来，不要折磨她。”
然而，还没等到两人离婚，秋菊就不幸身亡了……
死讯——
服药女子抢救无效身亡
丈夫涉嫌故意杀人被刑拘
这一天，是2021年2月21日，农历正月初十。
早上10：05，陈女士接到了女儿去世的消息。9分钟前，她接到女婿杨某打来的电话：“妈，秋菊服药了……”陈女士在电话里催促女婿赶紧送秋菊去医院。其实，她的女儿秋菊当时已被送到镇上的医院，正在接受抢救。
挂断电话，陈女士赶紧给同住在镇上的母亲即秋菊的外婆打电话，让她赶紧去医院看看秋菊。秋菊的外婆王老太下楼，骑上一辆电动三轮车就往医院赶。途中，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太太先去了派出所报案，让民警也去医院看看服药的外孙女，因为她在接到女儿的电话时，两人都怀疑秋菊服药跟她的丈夫有关。
在派出所院子里，一位民警让她一起坐警车去医院。王老太心里着急，转身又骑上电三轮车对民警说：“我先去医院，你后面来。”
到达医院时，王老太看到秋菊躺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已经死亡。外孙女婿杨某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外婆……”王老太一气之下，扇了杨某几个耳光，随后被周围的人拉开。
秋菊死亡的消息，很快在这个距离南充城区约30公里的小镇上传开。不少熟悉秋菊的居民为之惋惜，他们不相信这个虽然智力低下，但很勤快的年轻母亲会服药自杀。一位住在场镇上的居民告诉红星新闻，他当时听说秋菊死了后，便立即去派出所准备报案，到了才知道警方已经接到报案并介入调查。
事后，杨某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警方依法刑事拘留，3月8日被监视居住。
红星新闻记者从家属处获得的公诉机关南充市顺庆区人民检察院起诉书内容显示：杨某与秋菊是夫妻关系，二人在共同生活过程中，杨某因家庭矛盾，对秋菊积怨颇深。2月20日18时许，杨某与秋菊再次因日常琐事在家中大吵大闹，期间，杨某在明知秋菊智力低下，患有癫痫且过量服用精神类药品氯氮平会导致其休克甚至死亡的情况下，仍然在吵架的过程中言语刺激，怂恿秋菊服用氯氮平的方式自杀。秋菊一气之下服用十余颗氯氮平后出现呕吐，头晕等药物排斥反应。
起诉书称，在长达一夜的时间内，杨某仍旧因日常琐事怀恨在心，在明知秋菊服用药物已经产生了死亡前兆的情况下，仍对其放任不管，次日早晨8时许，杨某害怕秋菊服药死于家中，会被娘家人打击报复，随同其弟弟将秋菊带至医院进行抢救，最终秋菊因抢救不及时，导致死亡。
经鉴定，秋菊系氯氮平中毒死亡。
结婚——
智力低下且患有癫痫
媒人介绍成家后生育两子
秋菊死的时候，才24岁。当时，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大儿6岁左右，小儿才两岁左右，而且患有心脏病。
秋菊死后，引起很多人的同情。当地街坊说，在小镇上一共有3个“莽子”（土话，“傻子”的意思），但秋菊是最勤快的一个“莽子”，他们经常看到秋菊带着孩子在场镇上捡废品卖，或是背着衣服到河里洗衣服。一些接送孩子上学的居民，经常看到在寒冷的冬天，秋菊一个人蹲在河边洗衣服。就在悲剧发生的前一天，也有居民看到秋菊在河边洗衣服。
人们之所叫秋菊“莽子”，是因为她智力低下，而且还患有癫痫。母亲陈女士说，这是秋菊小时候一次生病发高烧落下的病根，她曾带着女儿辗转成都、上海等地大医院治疗无果。陈女士和一些熟悉秋菊的街坊说，秋菊的智力和七八岁小孩差不多。
秋菊丈夫杨某告诉红星新闻，秋菊的智力应该不止七八岁，但确实不及正常人，反应有些慢。
虽然智力低下，秋菊小时候也曾在镇上学校上过学，但从不参加学校的考试。秋菊的外婆王老太说，秋菊年龄再大一些后便没再去学校，就留在老家帮着奶奶干农活。秋菊的老家距场镇不远，秋菊经常跟着奶奶到场镇上摆摊卖菜。
后来，开始有人上门替秋菊说媒。陈女士说，秋菊最开始是介绍给镇上的一名小伙，但两人相处不来就分手了。后来，又有媒人介绍同样在镇上居住的杨家，杨家有两个儿子都没结婚，经济条件不是太好，秋菊被介绍给杨家的大儿子。秋菊的父亲和继母曾对这门婚事有过一些担心，他们担心秋菊嫁到杨家可能会遭欺负。陈女士说，秋菊也喜欢杨某，两人最后便在一起了，并在杨某老家按当地习俗举行了婚礼。
陈女士说，自己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与前夫离婚，女儿跟着前夫，在女儿出嫁的时候，她给女儿买了1万多元的首饰，后来也经常给女儿拿钱，毕竟女儿智力低下，希望杨家能对女儿好一些。
生活——
外婆称孙女曾遭婆家家暴
镇上居民经常看到其捡废品
红星新闻记者在镇上走访了解到，秋菊刚嫁到杨家的时候，还是生活得不错。后来，他们便看到秋菊经常出来捡废品卖。
秋菊的外婆王老太也住在场镇上。11月15日，王老太告诉红星新闻，大概三四年前，秋菊因为在杨家被婆婆打了，半夜从杨家逃回乡下老家，但当时老家的家人都在广东，秋菊最后是被同村一位村民带回家暂住了一晚。这位村民随后联系上秋菊的家人，第二天早上，秋菊被送到王老太家里。
王老太说，她当时看到身高1米7的秋菊身上有很多伤痕和淤青，她问秋菊为什么不还手，秋菊说“不敢”。王老太用手机给秋菊身上的伤拍了照片，并带着秋菊到派出所报案。后来，秋菊在外打工的丈夫杨某回到镇上，将秋菊接走。王老太说，因秋菊在杨家挨打的事情，秋菊娘家人曾找过秋菊的婆婆，但没找到人，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对于秋菊这次挨打的原因，杨某表示自己不知道，也没有问母亲，他回来后就把秋菊接走了。
等到秋菊再回到镇上，已怀上第二个儿子。陈女士说，秋菊为杨家生下两个孩子，大儿子身体有些不好，二儿子有心脏病，有可能是因为这些原因，杨家对秋菊有些怨恨。在生下第二个孩子后，镇上居民便经常看到秋菊捡废品卖钱。镇上一家废品回收站老板向红星新闻证实，秋菊经常会将捡来的废品卖给他，有时候几块钱，有时候十多块钱。
杨某告诉红星新闻，家里并不存对秋菊家暴的情况，因为自己常年在外打工，他只是听人说起秋菊有时在外面捡废品卖的事情，而秋菊去捡废品是想给她娘家人丢脸，“她（秋菊）说她妈说的她要什么就给她拿什么，但没有兑现过”。对于街坊们所说秋菊经常背着衣服去河边洗衣服的细节，杨某称家里有洗衣机，秋菊去河边洗衣服主要是夏天。
杨某告诉红星新闻，秋菊有小偷小摸的习惯，曾送大儿子去学校时偷了老师的钱，也在公交车上偷过钱，警察曾为此找上门。有时候，秋菊会在楼下一些小店里偷东西。他后来在微信上跟岳母陈女士提过秋菊偷东西的事情。
王老太和陈女士说，秋菊之所以偷钱，是因为身上没有钱，而且智力低下。秋菊有时候会去拿一些店里小孩子吃的零食，或是去街头赊账买一个锅盔吃。
陈女士说，她们曾经常给女儿私下拿钱，但秋菊后来告诉她们，这些钱都被婆婆以“帮你存起”的名义拿走，自己并没有用多少，她们便不再大笔给秋菊拿钱了，只是有时候回老家给秋菊偷偷拿钱藏在鞋底，或是让外婆隔一段时间给秋菊拿一些钱。
对此，红星新闻记者向杨某求证，他表示秋菊娘家给的钱，秋菊都没有交给家里人，都是秋菊自己用了。
离婚——
母亲见女儿生活不幸福
曾向女婿提出双方离婚
去年夏天，陈女士曾回过一次老家。陈女士说，当时女儿秋菊说“杨某说如果自己不听话，回家就要打她，还要离婚”。在亲眼目睹了女儿的生活情况后，陈女士决定让女儿跟杨某离婚，离开杨家。
去年12月26日，陈女士在微信上跟女婿杨某提出了关于离婚的事情，陈女士解释说：“因为他（杨某）平时在外面打工，过年才回家，所以这个时候才跟他说这事。”
陈女士与女婿杨某的微信聊天记录
陈女士提供的与女婿杨某的微信聊天记录显示，2020年12月26日，陈女士在微信上给女婿杨某发消息：“虽然她（秋菊）没有挣钱的能力，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孩子也很辛苦，当然这也是应该的，只是我感觉你们对她意见很大，听说，你说如果她不听话，你回家要打她，或者说离婚，是吗？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是想知道你的想法和打算。如果你真的想离婚，我觉得你可以和我说，不要不把她当人。我可以回去把她接出来，不要折磨她，折磨她，你自己也不好过，对吧？”
杨某在微信上回复陈女士：“只是恨铁不成钢，一时气话，希望她能有所改变。没有。”
陈女士与女婿杨某的微信聊天记录
在这次微信聊天中，陈女士也表明态度，希望杨某跟秋菊离婚。“虽然秋菊平时从来不打电话给我，我还是全部清楚她的生活处境，她过的就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平时没事都不能下楼去玩，也不能随便用手机，也没有钱可以用。整天除了带两个孩子，什么也不可以做，和你要钱还是一百块钱要，你说现在一百块能干什么？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身上没有钱，孩子都会看不起他，更别说别人了，你说她过的是人过的日子吗？所以我很希望你们不要折磨她了，早点离婚把。”杨某回：“妈，听您的意思让我们离，怎么离，两个孩子怎么办？”
陈女士与女婿杨某的微信聊天记录
杨某说：“秋菊下楼光去偷别人的东西，公安局都到我家去了好几次，我一直都不好意思给您说。”陈女士觉得，女儿之所以会偷东西，“是因为女儿的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陈女士说，因为疫情的原因，自己春节没回老家，加上两个外孙抚养的事情，离婚的事情也就暂时搁置一边。她还给女儿买了几套过年衣服寄到镇上，但让她没想到是，在这个春节，女儿却死了。
进展——
案件将于近期开庭审理
死者母亲希望女婿受到应有惩罚
对于当晚的事发经过，杨某告诉红星新闻，他当晚让秋菊吃饭，秋菊不吃，两人发生争吵。他不知道秋菊是什么时候吃的药，第二天早上叫秋菊时发现情况不对，于是立即将秋菊送往医院。
陈女士向红星新闻表示，案发后，她和检察院的检察官曾一同去找过当时被监视居住的杨某，杨某当时向她和检察官都承认当时亲眼看到秋菊吃药，并具体描述了秋菊当时是用哪只手拿的药。
陈女士认为，案发这么久，杨某一家没有主动找过自己和前夫，他们现在只希望杨某受到该有的法律惩罚。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目前杨某已被监视居住，此案将于近期开庭审理。
红星新闻记者 王超 受访者供图
编辑 张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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