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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陇右行迹及诗作

(来源:网站编辑 2024-10-19 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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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杜甫陇右行迹及诗作

  □ 刘冬梅

  乾元二年(759年)初秋,杜甫在心力交瘁、心慌意乱之中辞去了华州司功参军这个于军国大事无足轻重的微职,留下了一首以“罢官亦由人,何事拘形役”为主题的诗,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涯。这一年诗人48岁,虽然没有看破红尘,但却看透了世道。华州小官吏的地位、险恶的政治环境表明“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只能是不可望也不可及的梦想了。于是痛下决心,一走了之。我们可以大胆推测,这时诗人的榜样就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另一位大诗人陶渊明,也可能是东山再起的政治家谢安。总之,我们的诗人刻意幻想着富有诗意的隐居生活。于是携妻带子,在红叶映衬的秋天,因人远游,向西而行。青山绿水看不尽,秋风秋雨愁煞人。诗人沿着当年唐玄奘西天取经的路,怀着矛盾交结的心情度陇而来,来到了陇上名城秦州。虽然诗人的生活并未因为秦州的富足有丝毫改观,但秦州的历史却因为诗人的到来而充满了诗情画意,秦州何其幸哉!

  秦州行迹

  杜甫一路由华州西来,经陇州,逾陇阪,到达“远游”之目的地秦州。秦州治所在今甘肃省天水市城区,时辖成纪、上邽、伏羌、陇城、清水、长道六县。于其所行路线,历代注家均含糊其词。这里我们不妨利用清人杨应琚朝觐日记《据鞍录》作一寻踪。

  乾隆四年(1739年)六月,甘肃西宁道杨应琚奉命轮流赴京引见,一路行来,于七月八日抵达秦州,而后由秦州东过今天水市麦积区杜棠镇,沿牛头河逆流而上到今清水县,再经清水白沙镇、今张家川县长宁驿,越关山而过咸宜关至陇州。杨为出公差,循驿道而行,知此线路自古为官道。杜甫来秦当正是此道,所不同者只是杨由西而东,杜由东而西。还有一点须作说明,下关山之后,杨所行是咸宜关道,而当年杜所走是大震关道。咸宜关扼控另一条陇山古道,在大震关道之南,两道在陇州西神泉附近交汇。也就是说,杨、杜所行路线只有关山东麓至陇州一段不同,其余均重合。

  据《秦州杂诗》,杜甫初至秦州,所居正是“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的州城,闲暇之余,览秦州近郊名胜古迹,隗嚣宫、南郭寺、赤谷亭均留有诗作。时族侄杜佐隐居东柯谷,友人赞公和尚隐居和东柯谷相隔一低矮山岭的西枝村,出于亲情友情,或出于对隐居生活的向往,在秦州城做了短暂停留之后,移居环境幽美的东柯谷,“东柯好崖谷,不与众峰群。落日邀双鸟,晴天卷片云。”(《秦州杂诗》之十六)其间又数访赞公,欲卜地置草堂比邻而居,未果。可以肯定,杜甫在秦州的大部分时光是在东柯谷度过的。美好的总是短暂的。生计的困顿,促使流浪诗人杜甫轻信同谷令的邀请,抱着侥幸心理踏上了南下同谷的路。为收拾行囊,杜甫又来到了州城,然后在一个星月高旷、乌啼满城的夜晚,凄凉地离开了州城,时正当暮秋之际。由杜甫在华州的最后一首诗《立秋题后》和《发秦州》所言“汉源十月交,天气凉如秋”推断,杜甫在秦州生活了三个月。

  在秦州的三个月是杜甫人生不同寻常的三个月,虽然依旧清贫,但远离了险恶难测的官场,又暂时摆脱了俗事杂务的纠缠,于是迎来了诗歌的丰产期。秦州独特的塞上风光和诗人独特的心灵感受强烈共鸣,诗情喷薄而出。于是有了自叙情怀、咏物怀人、记录行程的90多首秦州诗,平均每天一首,创其诗歌高产的记录。据清·仇兆鳌《杜诗详注》顺序列其诗作篇目如下:《贻阮隐居》《遣兴三首》《留花门》《佳人》《梦李白二首》《有怀台州郑十八司户》《遣兴五首》《遣兴二首》《遣兴五首》《秦州杂诗二十首》《月夜忆舍弟》《天末怀李白》《宿赞公房》《赤谷西崦人家》《西枝村寻置草堂地夜宿赞公土室二首》《寄赞上人》《太平寺泉眼》《东楼》《雨晴》《寓目》《山寺》《即事》《遣怀》《天河》《初月》《捣衣》《归燕》《促织》《萤火》《蒹葭》《苦竹》《除架》《废畦》《夕峰》《秋笛》《日暮》《野望》《空囊》《病马》《蕃剑》《铜瓶》《送远》《送人从军》《示侄佐》《佐还山后寄三首》《从人觅小胡孙许寄》《秋日阮隐居致薤三十束》《秦州见敕目,薛三璩授司议郎、毕四曜除监察;与二子有故,远喜迁官,兼述索居,凡三十韵》《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寄岳州贾司马六丈、巴州严八使君两阁老五十韵》《寄张十二山人彪三十韵》《寄李十二白二十韵》《所思》《别赞上人》《两当县吴十侍御江上宅》,总计89首。其中有一些诗是否归入秦州诗,历代注家看法各异,所以在计数上也就略有出入,于是便有了“90多首”这样无奈的约数表达法。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些诗作无一例外,全系五言,其中五古17首、五律67首、五排5首。《秦州杂诗》和全部咏物诗均为五律,寄远诗5首全是五排,遣兴诗和纪行诗皆为五古。凡物不平则鸣,杜甫是在用心血咏叹人生。

  通往同谷的路

  “无食问乐土,无衣思南州。”(《发秦州》)“是身如浮云,安可限南北。”(《别赞上人》)孤寂的诗人杜甫由萧瑟的秋风作伴,辞别曾经向往过的秦州,向重新向往着的同谷走去。一路上忍饥挨饿,沿着今天水市南郊(《水经注》称黄瓜水)的南沟河行进,河沟因山体呈红色而称赤谷,“晨发赤谷亭,险艰方自兹”(《赤谷》),贫病交加,“常恐死道路,永为高人嗤。”(《赤谷》)

  接下来,诗人一家进入秦州通往西汉水流域的必经之道——铁堂峡。峡在今天水市秦州区平南镇和天水镇之间,南北峡口狭窄,中段开阔,地势险要,“峡形藏堂隍,壁色立积铁。”(《铁堂峡》)

  走出铁堂峡,继续前行,即进入嘉陵江的支流西汉水流域,河谷宽广,物产丰饶。此地正是秦人的西垂根据地西犬丘所在,也是魏蜀相争时军事重镇祁山所在。盛产井盐,自古闻名。秦设西盐,汉设盐官。杜甫顺路参观热火朝天的井盐生产场面“卤中草木白,青者官盐烟。官作既有程,煮盐烟在川。”(《盐井》)并对官商勾结,鱼肉盐民的行径表现出极大的愤慨。“君子慎止足,小人苦喧阗。”(《盐井》)

  离开盐井,折南而行,又进入寒峡(也称塞峡)。峡在今西和县长道镇境内,俗名祁家峡,又称大晚家峡。南北走向。荒野寂寞,势险气寒,行道艰难,而诗人却是心境豁达“此生免荷殳,未敢辞路难。”(《寒峡》)

  再往南行,著名的法镜寺出现在眼前,溪水潺潺,松柏亭亭,古寺映霞,窟崖明艳。杜甫一破愁颜,逗留有时,直到日上中天,才依依不舍地上路。法镜寺在今西和县城北数公里处的石堡镇。北魏时置峡亭,并营造石窟,杜甫来时正值寺院兴盛之时。

  渡水复渡水,过山还过山。而后,杜甫又在岩壁高耸、溪谷狭深的青阳峡中穿行。青阳峡的险峻程度比起铁堂峡、寒峡有过之而无不及。“林迥硖角来,天窄壁面削。”(《青阳峡》)

  龙门镇自古为军事要隘,北魏设龙门,唐改为镇。地在今西和县东南25公里的石峡关,镇脚《水经注》称为龙门水的石峡河白浪滔滔,镇所在峡谷一线。暮色中戍卒鲜艳的军旗无精打采地飘着,山镇除了风声,便是远处传来的野兽怪叫声,杜甫同情万分,“胡马屯成皋,防虞此何及。嗟尔远戍人,山寒夜中泣。”(《龙门镇》)

  八峰崖石窟在西和县城东南32公里处,位于石峡镇西侧,这里山山相连,岭岭相垂。杜甫驱车而过,“天寒昏无日,山远道路迷。”(《石龛》)目光所及不是奇峰巍立、树木参天的景致,而是辛勤劳作的采箭之民,“伐竹者谁子,悲歌上云梯。”(《石龛》)

  接着就是翻越积草岭,此岭在西和东南境,是唐代上禄县(辖今西和南境)和同谷县的天然分界,行路艰难,“飕飕林响交,惨惨石状变。”(《积草岭》)而此时杜甫想着翻过这道坎,前面就是所向往的乐土同谷,于是满心欢喜。“邑有佳主人,情如已会面,来书语绝妙,远客惊深眷。”(《积草岭》)

  翻过积草岭,再越过泥泞遍地的泥功山,终于抵达同谷。而事与愿违,所谓的“佳主人”并没有给杜甫以实质性的援助,品性诚朴但刚毅伟烈的杜甫拂袖而去,卜居同谷东飞龙峡口的凤凰台下,行程的艰辛暂时告一段落,而生活的艰辛接踵而至。

  杜甫十月之交发于秦州,仲冬时节至于凤凰台,耗时两旬,途经唐代的长道县、上禄县、同谷县,一路行来,一路吟诗,在一些主要的行止地点都留有纪行诗作,均系五古,共计12首。依次是:《发秦州》《赤谷》《铁堂峡》《盐井》《寒峡》《法镜寺》《青阳峡》《龙门镇》《石龛》《积草岭》《泥功山》《凤凰台》。这些诗作完整地勾划了杜甫的流徙路线,杜诗号称“诗史”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12首纪行诗不仅记录了沿途所及的自然风光和艰辛步履,还将情思和目光推向了广阔的社会人生。杜甫不斤斤计较于个人的得失,每每念及采盐之工、采箭之民、戍守士兵这些社会下层人物。其人格之伟大得以凸现,同时也是对传统山水诗内容的创造性开拓。

  身陷同谷

  同谷,这个想象中的乐土,因“佳主人”的狡情薄分而成为杜甫的陷阱。飞龙峡口,凤凰山下,群峰刺天,山带水环,霞飞雾落,清丽可人。但好风景不能当衣食。为了养家糊口,求得生存,这位世界级的文化伟人只能在深山大谷间拾橡栗、掘黄精。而满山大雪,野菜无迹可寻,空手归来,家徒四壁,男呻女吟,几至饿死。于是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我生何为在穷谷,中夜起坐万感集。”(《同谷七歌》之五)其血泪声腔不知催落过多少善良人的同情之泪。

  杜甫没有死,他像顽强的冬青树,在险恶的环境里顽强地活着,或许是得到了《同谷七歌》之七所提及的“山中儒生”或左邻右舍的支持,他终于活了下来。而且热情未泯,浓笔重彩描绘了所居飞龙峡内万丈潭的神奇幽美。“告归遗恨多,将老斯游最。”(《万丈潭》)寄情蛰龙腾飞,国运中兴。但同谷毕竟是杜甫的伤心之地,在同谷坚持了一月之后,作《发同谷县》诗,怀着希望和悲愤又开始了苦难的历程。诗题下特意注明“乾元二年十二月一日,自陇右赴成都纪行。”“贤有不黔突,圣有不暖席。况我饥愚人,焉能尚安宅。 始来兹山中,休驾喜地僻。奈何迫物累,一岁四行役。”(《发同谷》)生存时受威胁,去往均与愿违。

  走出陇右

  辞别新结交的友人“临岐别数子,握手泪再滴。”(《发同谷县》)依依不舍地离开凤凰村,取道栗亭(今徽县西南栗川乡)改向南行。翻越峥嵘艰险的木皮岭,“南登木皮岭,艰险不易论。”(《木皮岭》)木皮岭下,嘉陵江在群山万壑中游流奔腾,白沙渡口,舟楫横卧,杜甫乘舟过江,心绪为之一振,“迥然洗愁辛,多病一疏散。”(《白沙渡》)白沙渡在今徽县洛河(旧名白水河)中游的官桥坝渡口。此渡在木皮岭东十五里,古置小河关,今属徽县大河乡。渡江而后,杜甫上青泥岭,经青泥驿,到达水会渡,夜渡嘉陵江。“微月没已久,崖倾路何难。大江动我前,汹若溟渤宽。”(《水会渡》)水会渡即虞关渡,在徽县西南七十里处。泉街水、八渡水于此汇入嘉陵江。虞关耸立江边,背倚铁山、青泥岭,南面双龙崖八渡沟、山关。地势险绝,总握水陆要隘,为兵家常争之地,史称“蜀门”。出了蜀门,流浪的诗人真正走出了陇右。行至今陕西省略阳县的飞仙阁,经宁羌县的五盘之后,进入今四川省,途经广元之龙门阁、石柜阁、桔柏渡、剑门,历时一月,终于抵达成都府。

  同谷至成都道上,杜甫留诗12首,其中《发同谷》《木皮岭》《白沙渡》《水会渡》4首为陇右所作。

  人格诗艺的高峰

  在杜甫的流浪生涯中,乾元二年(759年)是最为动荡的一年。春三月,由洛阳赴华州;秋八月,由华州迁秦州;冬十月,由秦州到同谷;冬十二月,又由同谷南下成都。“诗穷而后工”,坎坷不平的穷愁际遇,陇右山川的艰难险阻,磨炼了诗人的意志,开拓了诗人的视野,同时也锻造了诗人的灵魂,使得诗人宽仁博大的胸襟全面升华,怨而不谤,哀而不伤,人格诗艺均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正因为如此,113首陇右诗(据仇兆鳌《杜诗详注》统计)在杜甫诗作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著名文学家朱东润先生评价说:“乾元二年是座大关,在这之前杜甫的诗还没有超过唐代其他诗人,在这年以后,唐代诗人便很少有人超过杜甫的了。”著名诗人冯至先生评价说:“在杜甫的一生,七五九年是他最艰苦的一年,可是他的创作,尤其是‘三吏’‘三别’以及陇右的部分诗,都达到了最高成就。”诗人不幸陇右幸,杜甫并没有因为陇右的奇山异水改变处境,但陇右的历史却因为有了杜诗而光彩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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